文正帝每年最重视的就是每年上元节纪念长姐的这天。文正帝是敬明长公主一手带大的,又是她一路扶持着他从众多皇子,阴谋诡计中厮杀出来。谁料,敬明长公主在得知抚远大将军意图谋反后,竟一把火烧了整个将军府。阖府上下无一幸存,连两个不到十岁的小世子和小郡主都没有逃出来。
举国上下哀恸不已,文正帝更是由于太过悲伤,三天不理朝政,还是方相亲自带领着文武百官在太和殿前长跪不起,才把文正帝重新迎回朝堂。当今太后也离开皇宫前往国寺修行祈福,从此深居简出,再不理会世间繁华。
后敬明长公主以国丧入皇陵,世人皆赞叹文正帝重情重义。抚远大将军也引起西楚国内所有百姓的唾骂,敬明长公主在民间的威信极高,死讯传来的时候,百姓自发地为敬明长公主扶棺送行。
长公主祠原本门可罗雀的门外,今天站满了楚安大大小小的官员及其家眷。雾气散去,寒气也随着日光的照射慢慢减退了些。阳光洒在长公主祠殿上的金瓦,发出柔和的金光。长公主祠内一众宫人早早的就站在殿外等候了。她们其中有几位是原先敬明长公主的陪读,其余的很多都是后来被丢弃在门前的弃婴。
最年长的姑姑,躬身引着文正帝往大殿走去。其余人跟在文正帝身后。
长公主祠大殿内,香烟缭绕,殿外鼓声隆隆。
文正帝身着明黄色的龙袍正双手合十,神色严肃地跪在殿内的蒲团上。他面前,敬明长公主的雕像栩栩如生,她面上挂着和善的浅笑。目光慈和地看着下方跪拜的人。
文正帝身后跪着几位皇子,他们身后是其他皇族宗室。
殿内气氛严肃,殿外朝中大臣跟着跪了一地。整个祠中都站满了侍卫,祠内修行的宫人侍候在殿内两侧,正低声为文正帝诵经祈福。
文正帝在与敬明长公主有关的事情上一贯不会假手于人。他亲自拿过三支香,高举过头顶。恭敬虔诚地拜了下去。
“愿长姐泉下长安,佑我西楚长盛安宁。”文正帝的声音不大不小,多年身居高位使他即使人到中年声音还是浑厚有力,掷地有声。他手持三柱香拜了三拜,就起身将香插进香炉中了。他早已不是那个还需要长姐护在身后,哭哭啼啼的小皇子了。
不知长姐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感到欣慰。
“愿陛下千秋万代,愿长公主泉下长安,佑我西楚长盛安宁!”殿外大臣的声音铿锵有力。
文正帝拜完,进入偏殿休息后。由方相为首的大臣们鱼贯而入,在宫人的伺候下也跟着祭拜。
文正帝在偏殿正闭目养神,就听见来福公公神色慌忙地进来:“陛下,陛下不好啦!”
“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。”文正帝睁开眼睛,脸上尽是被打扰的不悦。
“陛下,出大事了!您快去看看吧!”来福慌忙地跪在地上,多年来一直不慌不忙,此刻他却惊慌的跪在地上。文正帝见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。
“这是何意啊!”
“这是怎么回事啊!”一时间,大家面面相觑,纷纷看向为首的方青松。章道成的脸色比方青松还要难看,身旁不时传来窃窃私语,谁不知道,当年就是他章道成领兵抄了大将军府。
如今,与长公主有关系的事情一出现那必然是要带着他章府的。章道成脸色黑得要滴出水来。
“方阁老,这。。”
“大家安静!长公主灵位前不可造次!此事事关重大,等陛下来再做定夺。”众臣在方青松的厉喝下安静下来。
大殿中正吵吵闹闹,文正帝眉头一皱,何人胆敢扰乱皇姐安宁。
大殿内的众人见到文正帝来了,当即噤声跪倒了一片。
“陛下,您看。”文正帝目光顺着来福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原本还慈眉善目的长公主雕像,此刻脸上却从眼下淌了两道红色的血泪下来。
文正帝神色一怔,雕像旁边的两根柱子上也赫然出现了八个大字。
天有无常,望尔自省。
文正帝自然识得这是敬明长公主的字迹,文正帝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慌张的神色。他怔愣地看着柱子上的字出神,一时没有任何反应。
“陛下!不知何人扰乱长公主安宁,还请陛下还长公主一个清净!”祠内的大姑姑带头跪下,殿内顿时响起一声声的“请陛下还长公主安宁。”
“阿姐。。”文正帝喃喃道,他脸色极其难看。
“陛下,”方青松的声音将文正帝拉了回来,“此事当务之急是,”方青松眼神向旁边看了看,文正帝立马会意。
“今日诸位爱卿也辛苦了,都早早的回去歇着吧。今日之事。”文正帝目光凌厉地扫过了在座的各位大臣,众大臣立马领会意思。
“臣等定当守口如瓶。”事关此等大事,文正帝虽然没有说完,他们也知道要管好自己的嘴,不然到时候可是要掉脑袋的。
众大臣匆匆地退下,唯独章道成和方青松被留下。
众人出去的时候章道成还能听见有人在小声的议论他。
“这是什么!”殿外传来一声惊呼,一张张带有字迹的纸被风卷挟着吹进殿内。其中还不乏各府家眷的声音。文正帝走出殿外一看,就被一张纸糊在脸上。他赶紧拿下来一看,上面写着四个大字:望尔自省。文正帝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。
比文正帝脸色还要难看的是章家众人,章夫人只觉周围都是议论声,张若彤害怕地抓着章夫人的衣袖。
殿外不知何时狂风大起,空中裹胁着无数纸张,一时间,人群混乱,惊叫声此起彼伏。
林青阳伸手接住一张,他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四个大字。这明显就是有人要整章道成,偏偏在文正帝祭祀长公主的这一天,这心思也太明显了些。
虽一句栽赃的话都没有,但却句句指向了章道成。
“来福,还不让他们走!”文正帝的声音中夹杂着愠怒。转身进了殿内,跪在了长公主的灵位前。
所有人听见后都争先恐后地向门外涌去,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触了文正帝的霉头。
“陛下!此事定是有人作祟!想要暗害臣,其心思之歹毒!还请陛下明鉴!”章道成惶恐地跪在地上,他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。
到底是谁!要如此害他!谁不知道文正帝最是看重敬明长公主,今天这一出,定是不想要他好过。
文正帝静静地跪在蒲团上一言不发,殿内的空气凝滞,谁也不敢说话,连大声喘气也不敢,只感觉有一座大山压在自己头上。谁都能看出来,文正帝现在正在气头上。
良久,方青松听到文正帝喊自己,“老师,此事你怎么看。”文正帝声音中满是疲惫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依老臣看,此事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。章大人也是受到了加害,但是,若不严查。恐会叫天下人惶恐。”章道成听到方青松这么说,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。方青松是天子太师,许多时候文正帝都会听从方青松的意见。
“陛下,臣忠心耿耿!您是知道的,断做不出危害长公主的事情啊!”章道成跪在地上表忠心,头都不敢抬,虽然方青松已经替他说过话了,但他是知道敬明长公主在文正帝心中的分量的。他紧张地静静等着文正帝的下文。
文正帝又是沉默了许久,“只是,朕相信你,也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啊。”他似是很为难地开口,“你就在家闭门思过吧。”
“只是朕和天下人都需要一个交代。”
“多谢陛下。”章道成重重地跪在地上,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。
“退下吧。”文正帝疲惫地睁开双眼,抬眼看向了敬明长公主的雕像,雕像上的两道血泪已经被清理干净,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和顺。文正帝脸上挂着连方青松都读不懂的神色,只是不知道这次又是谁要遭殃了。
“老师,朕累了。你们先回去吧。”
殿内的众人走得很快,很快就只剩下文正帝一人。
长公主祠里面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楚安城,文正帝勒令大理寺卿彻查此事。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,大家众说纷纭,即使文正帝下令不许议论此事也根本压不住。大家这几天都锁紧了脖子过日子,生怕一个不注意脖子上的脑袋就搬了家。
宫中取消了今年的宫宴,上元节灯会似乎也受到了影响,各家各户都伸着脖子张望。
“听说了吗,今天圣上祭奠长公主的时候,长公主显灵了!”
“那大风吹的,我还捡到了一张呢!”
“往年上元节的时候天气不是都很好吗,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回事,哎。”
“快别说了,大理寺的小范大人可是抓了一堆乱嚼舌根的人打板子呢!仔细你的屁股!”
“欸,不知道又是谁要倒霉咯,也不知道今年的灯会还办不办的成了。”
沈晚棠坐在屋内看着医术喝着茶,早就有人把上午发生的事情报告给她了。一会,殷月白提着点心推门进来了。
“啧,”沈晚棠嗔怪地看了她一眼,似是在责怪她没有敲门。
“干嘛用那个眼神看我,酥云阁新出的点心不想吃了。”殷月白反瞪她一眼。小福也飞了进来,落在了沈晚棠桌子上的笔架,歪着头看着殷月白。
“我可是听说今年灯会上有这么大的花灯呢,这么一闹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成了。”殷月白脸上满是惋惜的神色,她真的很想看那个大花灯。她双手比出来个大小给沈晚棠看。
“很难说,章府怎么样了。”沈晚棠将一块点心送进口中问。
“章道成发了好大的脾气呢!”殷月白收手说,“听说章道成府众路过的狗都挨了两句骂。”
“这两天风声紧,你还是想说两句吧。还是说你想被抓去打板子?”沈晚棠对此当然是有所耳闻。
殷月白好笑地摇了摇头,比了一个“嘘”的动作,就自顾自的吃点心了。
“你还是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,今天刚出了事,城中肯定查得紧,明天许是不好出关了。”想到此处,沈晚棠皱起了眉头。
长公主祠出事,最先被盘查的就是祠内的一众尼姑和孤女。大理寺卿将祠内众人挨个抓起来亲自审问,还把祠内搜了个底朝天。
但是可惜什么都没有搜出来,文正帝叫大理寺卿务尽快找出是谁,急得大理寺卿团团转。
章道成一回家就将自己关进了书房,谁都不敢惹他,章庭轩一回家就被罚跪进祠堂了。章道成一到长公主祠就想起了沈晚棠那张与长公主极为相似的脸,气得又是摔了两套茶具。他冥冥之中总感觉这事和沈晚棠脱不了关系,吩咐人叫他一定要盯紧了沈晚棠。
这件事的风波倒是没有涉及到林家,林青阳自然也是无心关心此事。他总感觉这件事情或许会与玉腰奴有关系,自从上次给他传信后,玉腰奴已经许久没给他记过信了。
也不知道方青松准备干什么,父亲给家里寄了封家书,说他在边关又打了胜仗。已经要把蛮族击退回老家了,再打完最后一战就可以准备准备回京述职了。
一想到这,林青阳就感觉一阵头疼,根据他上次偷听来的,保不齐方青松就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。父亲应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方青松的手里。
可方青松现在防备得紧,让他根本找不到机会,也只能静观其变了。
“该死!”林青阳重重锤了一下桌子,不料竟将桌子上放着的小香炉打翻了。房间里本来点着熏香,此刻,房间里的味道更浓了。
林青阳闻着令人放松的熏香,就又想起了沈晚棠。沈晚棠穿着浅绿衣衫温婉一笑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,他从怀里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着的海棠花簪子。仔细地摩挲着,他脸上挂上了温柔的神色。簪子已经打好了,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。
林青阳嗅着屋中清淡的香味,似乎不管是多心烦意乱,只要一闻到这香味就会逐渐平静下来。
林青阳喊来人在添上些香,谁料下人进来说香料已经用完了。
“什么?”林青阳好看的眉毛顿时拧到了一起。他把簪子重新放回了怀中。挥手遣退了下人,抬手揉了揉额角。
良久,他叹了一口气。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,再去问忍冬姑娘要一些来吧。